(失敗者回憶錄0820)
劉賓雁的啟示
劉賓雁1925年出生,2005年在美國病逝。他在生命最後階段說,他作為一個自由人,生活在中國,真正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超過9年,那就是1956到57那一年,和1979到87那8年。
不到9年,卻用筆也用生命寫出了讓我極受影響的篇章。1956到57,他寫了報告文學《在橋樑工地上》、《本報內部消息》及續篇。我讀到這些作品時是20歲,那時我傾心文學,又受中共的「文藝必須為政治服務」所影響。劉賓雁的作品,使我認識到反映真實就是文學的靈魂,揭露和批判現實世界的不合理不公平的現象,既是文學使命,也是作家最好的「為政治服務」。《本報內部消息》中,他批評總編輯保守,不敢報導真實的社會狀況,報紙索然無味。當我正慶幸中國的文學和新聞開始可以大膽批判現實、促使社會進步時,緊接著掀起的反右運動猶如當頭一棒,我傾慕的作家劉賓雁受到鋪天蓋地的批判,而所有中國報刊,都只有片面之詞,而看不到他本人有任何回應。我相信他這時候很痛苦,厄運正降臨。
二十二年之後,文革結束兩年,我讀到劉賓雁的新作《人妖之間》,繼續鞭撻中國的官僚、特權和貪污,我在主編的《七十年代》予以全文轉載,把這篇作品推介到香港和海外,讀者的普遍反映是:中國可以發表這樣的作品,讓他們看到希望。接下來,劉賓雁又以記者身份到各地採訪,記錄許多人與事,寫下《一個人和他的影子》《人血不是胭脂》等報告文學,而最轟動的就是《第二種忠誠》。這篇作品給劉賓雁帶來第二次厄運。他受到鄧小平點名批判,又開除黨籍。1988年他出國訪問,一年後發生六四事件,他也就濟留美國,沒有再回到中國去。
1982年,劉賓雁在美國愛荷華參加「國際寫作計劃」期間,我到美國跟他作了一次訪談。1988年我去洛杉磯,劉賓雁也正好在那裡訪問,於是我又同他作了一次訪談。兩次訪談都刊在我編的雜誌上。
在第一次訪談中,劉賓雁講到他的過去,被打成右派的經過和感受。他出生和成長在日本人佔領時期的哈爾濱,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彼時彼地人們是享有言論自由的,青年作家是可以自己印書出版的。比照自己日後的「不自由」,這種印象成了他對童年生活的主要記憶。
他14歲就接近哈爾濱的中共外圍組織,1944年19歲入黨,一直在共青團工作。他也同白樺一樣,自己相信出身純正。他在1956年中共號召「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時,寫出批判性的報告文學,顯然他認為這是一個黨員應該盡的言責。
1956年發表那幾篇報告文學,廣受讀者歡迎,劉賓雁因此還獲得升級和加薪。但宣稱「陽謀」的反右運動一來,他的命運立即從天堂掉到地獄。他說他「變成一無所有。什麼都不被承認,你的革命資歷、水平、地位、貢獻……一切都不算數了。」他被開除公職,送去勞改。在這段長達22年的右派分子生涯中,他感受最痛苦的是兩件事,一是你是賤民,不是一個人,誰都可以罵你,侮辱你,右派帽子摘了之後還被叫做「摘帽右派」「改正右派」。右派分子的檔案猶如一個人的影子,如影隨形揮之不去。他認為「這種精神折磨最可怕」,像一塊石頭一直壓在心上。另一個痛苦之處,是你想做點好事,不讓你做。比如你見到一個孩子剝樹皮,你勸阻他:不能剝,樹會死的。小孩會罵你:「你管得著嗎?老右派!」22年的右派生涯什麼都不能做,四人幫倒台後還是被投閒置散。三十多歲到五十多歲,一生中最有用的時光,就這麼荒廢了。
劉賓雁選擇報告文學這種形式去寫作,主要是因為在中共體制下,新聞一直是管得死死的。即使在思想最開放的八十年代,劉都說過「理論界是活了,文學界也會跟著活起來,最死的是新聞。」但劉自認是新聞記者,生平最想獻身新聞事業。在新聞管得死死的情況下,他就從文學入手,寫出既有真實背景事實,又帶文學虛構意味的故事。他寫的每一篇報告文學作品,都廣受關注,引起轟動,首先不是它的文學性,而是它的現實性。
實際上他作品的文學性很強,批判鋒芒尤其銳利。我從他的作品和生平中獲得的人生啟示,就是作為一個寫作者,一定要敢於揭發事實真相。新聞要報導真相,無法如實報導,就另闢蹊徑,從文學入手報導真相。寫評論更要基於事實真相。這世界最需要的是真相,人生最應該探求和堅持的是真相,真相就是True, 就是真理,就是做一個真正的、忠於自己的人。(52)
圖1,訪問劉賓雁。
圖2,1988年4月應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香港學生邀請,參加香港九七前途討論會,劉賓雁前來合影,右二是另一與會者李柱銘。
(《失敗者回憶錄》在網絡媒體「matters」從頭開始連載,網址:https://matters.news/@yeeleematter)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萬的網紅Lew Mon-hung劉夢熊,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胡耀邦 #逝世 #三十週年 2019年4月15日是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逝世整整三十週年。 我認為他是中共1921年成立以來最偉大的人民領袖。在1978年的時候,中共黨內盛行一種荒誕的論調:「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這就是華國鋒提出的「兩...
摘 帽 右派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中共「在人權問題上應頒金牌」?】
中國外交部副部長樂玉成7月9日對傳媒宣稱:「中國共產黨在人權問題上不僅無可指摘,而且應該給其頒金牌、授勳章」!
毫無疑問,中國改革開放四十餘年來取得巨大成就,人權問題也有長足進步。但是,在人權問題上把中共說成「不僅無可指摘,而且應該給其頒金牌、授勲章」,未免「言過其實」了吧:
首先,1949年中共主政以來土地改革、三反五反、鎮反、思想改造、肅反、反右派、大躍進、反右傾、大饑荒、四清、「文化大革命」(包括揪鬥各地「三家村」、破四舊抄家打人、鬥「當權派」、各省市奪權、派性武鬥、揪五一六集團、清理階級隊伍……)以及改革開放後的1983年「嚴打」、8964開槍鎮壓、「610專案」、「709」大捕維權律師以及近年成為國際輿論關注焦點的新疆、香港等等問題,果真「中共在人權問題上無可指摘」?問問在「階級鬥爭為綱」、「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左傾錯誤路線下數以百萬計的亡魂(包括劉少奇、彭德懷、賀龍、陶鑄等等,包括吳晗、老舍、傳雷、周信芳等等)吧!問問在三年大饑荒餓死的3765萬條人命吧!問問在1979年「摘帽」、「改正」之前被鬥被辱被打入另冊被專政的以千萬計所謂「黑五類」及其子女吧!問問經歷三次「逃港潮」九死一生投奔自由來到香港乃至海外的數以百萬計同胞吧!歷次政治運動哪次不是人權災難、人權浩刧?樂玉成所謂「無可指摘」的講法等於否認中共在人權問题上犯過任何錯誤,這合符「實事求是」原則嗎?
作為外交高官,講好中國故事理所當然。但頌揚成绩同時也要正視錯誤包括歴史錯誤。既不應否定一切也不應肯定一切。「無可指摘」就是肯定一切,否認錯誤。請樂玉成重溫一下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歴史問题的决議》中一段話:「忽視錯誤,掩蓋錯誤是不允許的,這本身就是錯誤,而且招致更多更大的錯誤。」不久前,習近平主席才要求中國對外傳播工作要「可信、可敬、可愛」;請問樂玉成副外長,你的説法是否「可信 、可敬、可愛」?是否「過猶不及」?何以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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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只要你跟費正清有所往來,你就是「中共同路人」】#精選書摘
費正清主張,美國應該在外交上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以及批判蔣介石為首的強人威權體制,都讓他被台灣的極右派人士戴上「親匪媚共」、「中共文化特務」等等帽子。
凡是和費正清有所往來的人物,就統統上了「黑名單」,這樣的「血滴子」更來自廟堂之上,成為立法委員「質詢」的題目,讓當時的中研院院長王世杰與近史所所長郭廷以完全招架不住:
#學術大師的漏網鏡頭 #白色恐怖 #費正清 #麥卡錫主義
摘 帽 右派 在 Lew Mon-hung劉夢熊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胡耀邦 #逝世 #三十週年
2019年4月15日是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逝世整整三十週年。
我認為他是中共1921年成立以來最偉大的人民領袖。在1978年的時候,中共黨內盛行一種荒誕的論調:「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這就是華國鋒提出的「兩個凡是」,而黨內擁護這路線的人則被稱為「凡是派」。
以華國鋒為首的「凡是派」不但未有就文化大革命以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大樹特樹的、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加以撥亂反正,還企圖繼續牢牢掌握毛澤東思想的解釋權、話語權,以鞏固「凡是派」的地位和束縛人民的思想。
文革浩劫結束之後,中國的國民經濟已經到了崩潰邊緣。雖然江青、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的四人幫集團被打倒,但「兩個凡是」仍對平反冤假錯案、重新起用在文革被打倒下放的老幹部、恢復人民的民主權利等等一系列撥亂反正措施,造成很大的阻力。
當時,胡耀邦身為中共中央黨校的副校長,他大力支持南京大學講師胡福明所撰寫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將毛澤東由神還原為人,展開了真理標準大辯論,打破了毛澤東的「階級鬥爭為綱」、「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一套理論,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為第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改革開放路線奠定了思想的準備、理論的基礎。
接著,胡耀邦出任了中共中央組織部長,他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非凡魄力,對歷史遺留下來的三百多萬宗冤假錯案進行了平反,並把數以千萬計的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分子摘帽,恢復他們的公民權利。
這個人權的解放大大超過了林肯總統對黑奴的解放。所以胡耀邦所作出的非凡歷史貢獻,到了現在都無人能望其項背。
而在胡耀邦平反冤假錯案的過程中,遇到由毛澤東、周恩來親自批示的案件時,胡耀邦怎麼說呢?
「凡是錯誤的結論,不管是哪一級組織所定的案,不管是哪個領導人所作的批示,都要一律推倒,恢復它本來的面目。」
有人勸他不要做到這麼過火,胡耀邦又怎麼說呢?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以一種對人民負責、對歷史負責的偉大胸襟,真正做到以人民為中心。所以我們那一代人,對他所做的貢獻,是銘記於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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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8日是上山下鄉運動五十週年。
整整五十年前,毛澤東發出最高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於是,我和全中國數千萬老三屆的中學畢業生一樣,離鄉背井,下放到農村。
所謂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其實是十分荒謬的。因為當時農村的貧下中農大多都是沒有文化、沒有受過教育的。他們的素質、見識、知識的深度和廣度,完全沒有資格去教育初中和高中的畢業生。很多愚昧、保守、迷信、落後的東西都在他們身上存在。
為什麼要上山下鄉呢?1966年毛澤東發動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以革命壓下生產,弄得不少工廠停工,很多企業處於停產狀態,無法吸收連續三年的中學畢業生。於是毛澤東便想了一個主意,就是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實際上是把城市未能吸收的勞動力卸到農村。
在1968年到1973年五年的上山下鄉歲月中,我曾經在洪水衝崩了堤壩的時候,奮不顧身跳進缺口,用身體擋住了洶洶的洪水,爭取時間讓戰友拿沙包和泥頭把缺口堵住;也試過戰天鬥地,參與十萬人會戰東江水利引淡工程,被評為標兵中的標兵。不過,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我聽到領導說:「對阿劉只可以利用,不可以信用,更不能重用,因為他爸爸是個摘帽右派!」
我由希望變成失望,由失望變成絕望,最後投奔自由,經過六日六夜的荒山野嶺,九個小時的驚濤駭浪,一條泳褲來到了香港,開始了人生的新征途。
回顧五十年前的上山下鄉,可以說是往事不堪回首。我們一定要警鐘長鳴,記住鄧小平1992年南巡講話所說的,中國要警惕右,主要防止「左」,不可以讓文革再現,中國人民不可以走回頭路、吃二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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